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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柳菲,麻烦你照顾好小丽,她肠胃不好。”“听说你那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儿给你留下了一脑袋的绿叶后,跟人跑了?”“你就别埋汰我了,只要找到人,追到钱,我会尽快回来。”“还听说,是你最好的朋友送了你最绿的帽子?”“咱能不提这些吗?”“我喜欢啊,多新鲜,你从头到尾好好说说,让老娘也高兴高兴。”这天傍晚,在城北郊区的柳花巷,一个圆脸腰粗的中年女人,面对着赵东笑得前俯后仰。
这个女人,名字叫柳菲,而两人提到的小丽,此刻就站在旁边,气鼓鼓地盯着她,心里暗想眼前这个女人,一定是个毒妇,难怪当年老爸会甩了她,三人的关系也实为尴尬。
小丽的爸爸赵东,是个开公司的老板,原本生意还做得不小。可是在前不久,出事儿了。正如柳菲所嘲讽的那样,好哥们儿兼合伙人偷偷使了下三滥的手段,携款跑路,还顺带捎走了小丽的妈妈陈娇。果真是“朋友妻,不客气”。
头上顶着绿油油的大草原,公司也被折腾垮了,负债累累,连房子车子都抵押了出去。赵东气得要死,咬牙切齿,就算追到天涯海角,也要抓住那对狗男女,同时向客户索要陈年旧账,以图东山再起。
由于父母走得早,赵东又是独苗,没有兄弟姐妹可托付。于是,只好把女儿小丽送到了柳花巷,暂时请柳菲帮忙照看。刘飞是赵东的老乡,再深一层的关系是前妻。
路上,赵东再三叮嘱小丽,你柳菲阿姨最大的优点是:心软,豆腐心;而最大的毛病是:嘴硬,刀子嘴。住在她那儿,只要顺着她,别呛着来,她肯定会照顾好你。
小丽今年14岁,很懂事儿,知道老爸陷入了困境,尽管心里1万个不乐意,可她还是跟着来了。在此之前,私下小丽曾听她妈妈陈娇说过一些关于老爸和刘飞阿姨的破事儿。原来他们并不相爱,只是遵从父母之命成家。结婚以后,柳菲是既抠门又矫情,恨不得把老爸赚的每一分钱都榨干,攥进自己的手里。还美其名曰:男人是搂钱的耙耙子,女人是管钱的匣子。
结果可想而知,勉强过了几年,两人便离婚了。妈妈陈娇便是在这个时候喜欢上了老爸,至于柳菲听闻二度嫁人后生了个傻儿子,又被男人给甩了。这尖酸刻薄怼死人不偿命的德行,不被甩才怪呢。
眼下,第一次碰面,小丽就讨厌透了柳菲,刚好这个时候,看上去比她小两三岁的男孩,摇晃着身子,将头伸出了院门,是个喜憨儿。
小丽的心里莫名的一紧。“他就是小鹏吧?”赵东问道。柳菲没理他的茬儿,而是转身回到了院里:“不送,不,送你一个字,滚。”
赵东走了,“人都走了,还瞅啥?”柳菲站在院子门口,没好气地招呼小丽回家。小丽一听顿时就来劲儿了:“这不是我家,这算我租的,等我爸回来以后,会加倍还你房租。”“加倍?真的吗?”柳菲笑了,眉开眼笑地掰起了手指头,“那你吃我的饭呢,一天三顿了,还有水、电,对了,我还得管你,管你就得操心啊,操心费给不给?”“我妈果然说得没错,你还真是财迷一个。”小丽梗着脖子说:“只要你记好账,我让我爸都还给你。”“小鹏,咱娘俩有钱赚了,快去仓房找罐子,妈要记账。”不得不佩服,这个柳菲虽然学历不高,但是记账却有一套。不用笔,也不用纸,而是数黄豆。
“今晚你吃我一顿,我往罐里扔一颗黄豆,明天你吃三顿我扔三颗,等你那死爹赚了大钱,咱把黄豆全倒出来,一粒一粒查清楚,一顿饭算5块,不贵吧?到时候必须如数还钱,差一毛都不行。”吧嗒,吧嗒,随着响声,两颗黄豆落进了小鹏翻出来的瓦罐里。小丽不由惊诧得瞅直了眼:“哎,你咋扔了两粒?”“吃一粒,住一粒,睡觉前洗不洗澡?再来一粒水费。”
时间一晃,半年过去了,小丽所居住的这座东北小城,盛产黄豆,因此黄豆制品多种多样,像什么豆面饼,豆面糕,豆浆,豆花,就连家常咸菜,也都是由黄豆腌制而成。
说实话,柳菲炒的那个咸菜,那真叫个香。先将半盘黄豆浸泡两天泡至膨胀,随后加入各种调料开大火猛煮,煮完晾至半干,再切上半斤牛肉丁入锅翻炒,直到炒到豆香扑面,才上完活。
小丽正读高中,中午在校吃,隔三差五,柳菲就会给她炒上一盒,而每一次打开盖,饭桌前后的同学便“哇”声一片。“小丽,是你妈妈炒的?真好吃。”“是我...”小丽支支吾吾的“我姨。”“你姨可对你真好。”
好?是够好的,小丽暗自苦笑,他们是不知道,每天晚上吃饭,她都会和我算账,往罐里扔黄豆,吧嗒,这是早饭;吧嗒,这是午饭;吧嗒,这是房费;吧嗒,今天我给你洗被子了;吧嗒,那声音,那动静,听着就像黄世仁逼债。
一边唠叨还一边嚷,并且用余光瞄着她一个劲儿的笑,简直让人心里发毛。好在前几日,小丽接到了老爸赵东的电话,说有几个客户得知他的遭遇,主动清偿了欠款。
柳菲也听见了,故意扯着大嗓门,哪壶不开提哪壶:“赠送你绿帽子的那两位找着没?”“抓住一个,是合伙的,另一个......”不等老爸说完,小丽就被柳菲那幸灾乐祸的笑声气着了,狠狠地瞪了她一眼,转身回了屋里。
“小丫头骗子,敢瞪我?小鹏,吃饭。就拿两副碗筷,没她的份儿。”不吃就不吃,等我爸回来还了你的黄豆帐,我马上就离开这破烂院,离开你这副财迷脸。一秒钟都不想多待。咣当,小丽摔上了门。
一个尖嘴薄舌,荤素不忌,一个已进青春期,叛逆冲动。就这样,小丽和柳菲的关系越瞅越别扭,矛盾也在不断地升级,终于,这天小丽闯祸了,而且是大祸。
当时小丽正在院中桌上写作业,小鹏则在坐在桌子对面,嘿嘿,憨笑地瞅着她。“你瞅啥?”小丽问,“小丽姐,你长得真好看,”小鹏口齿含糊地说:“和我妈一样好看,像花。”“你知道你妈是啥花吗?狗尾巴花。”
就在两人嘀嘀咕咕的时候,一个戴着墨镜和口罩的女人走进了柳花巷,窜到了柳菲家的院门前,躲躲闪闪的往里窥探。说来也巧,去隔壁家串门的柳菲刚好回来,看了个正着:“喂,你谁呀偷偷摸摸想干啥?”那女人听见以后,慌张回过身来,面对面,近在咫尺,柳菲先是一愣,随后横眉立眼,出手开挠:“陈娇,你个不要脸的贱货,别说戴口罩,你就算剥了你的狐狸皮,我都认识你。”没错,这个送上门的女人,确实是小丽的妈妈陈娇。
陈娇会保养,细皮嫩肉小蛮腰,很显然不是柳菲的对手,柳菲用力一搡,就把她怼进了院里,趔趔趄趄摔坐在地上。“你,你别碰我,我是来看女儿的。”“哼,黄鼠狼给鸡拜年,你能安啥好心?”
就在此时,小丽被惊住了,当时,柳菲的样子很可怕,脸都变了形,一个前扑就骑到了妈妈陈娇身上,紧接着左右开弓,扇个不停。“小丽,快救妈妈...”“蠢女人,我不准你打我妈妈!”小丽被喊醒以后,哭喊着就冲了上去,还下意识地抱起了那只放在桌边儿盛装着记账黄豆的瓦罐,不管妈妈做过啥,可她毕竟是自己的妈妈,只在这一闪念,小丽便高高举起瓦罐,重重地砸向了柳菲的头。
当柳花巷的街坊邻居听到吵骂声,立马夺门进来。此时,柳菲已经被打倒在地,昏厥不醒,满头满脸都是血。小鹏则坐在地上,抱着她呜呜地哭。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妈妈。小丽也吓傻了,呆立在了当场,脚下瓦罐碎了一地,黄豆滚落满院都是。
邻居见状不妙,赶紧抱起柳菲往外跑,送到了医院。小鹏撅着屁股从地上捡起一把黄豆,摇晃起来塞进了小丽的手里。“哑-巴-豆;哑-巴-豆;哑-巴——”
哑巴豆,因形状比普通黄豆要小,但却坚定如小石子,故此也叫石豆。这一把黄豆里总会藏着那么几颗,不管如何浸泡炖煮,都很难变软。冷不丁咬上,保准硌的牙疼。
小丽突然想起,她住在这儿大半年,吃过那么多的黄豆咸菜,还有各种黄豆炖菜,好像一颗都没咬到过。这时,她明白了,是柳菲一颗一颗,一粒一粒地挑了出来,扔进了瓦罐里。
“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,小丽,唉,你咋能打你亲妈?”“你妈热心肠,是个好人,可你爸嫌她没文化,长相不秀气,瞧不上她,跟别的女人好上了,对,就是刚才跑走的那个。”“小鹏是你妈捡回来的,为了养他,唉,第2个男人也不要她了。”听着左邻右舍一边叹气,一边数落她。小丽顿时觉得难以置信——就她,一个尖酸刻薄,甚至矫情粗俗的乡下女人,怎么会是我的亲妈?这不可能,陈娇才是我的亲妈。
无论小丽信与不信,可事实终归是事实。而这个事实就是,当天匆匆赶回来的老爸赵东亲口坦诚的。
原来赵东和柳菲两人的老爹是过命的好友。很早就给两人定下了这桩婚事,成家以后,赵东出外打拼,柳菲这在家照顾双方父母。
没成想,赵东颇具经商头脑,没过几年便做大了生意,果真就应了那句老话,男人有钱就变坏,在女儿小丽三岁的那一年,赵东出轨了,且被柳菲捉奸在床,堵了被窝。
被窝里,那个风情万种的小女子,正是赵东新招聘来的小秘书陈娇。柳菲要强,眼里不揉沙子,坚决离婚,她深知自己没文化,素质低,所以不想让女儿留在乡下,且能快乐长大,不自卑。
于是,在和陈娇撕过之后,她便将抚养权给了赵东,并且选择了隐瞒。“我警告你,小狐狸精,你要是敢给我女儿受气,碰她一根手指头,老娘我剥了你的狐狸皮,做成屁股垫。”而促使她放弃抚养权的最主要原因是,在那段时间,柳菲总感觉身体不舒服,去县城医院检查。竟然被查出患上了子宫内膜癌,且已经晚期。
后来,治来治去,还做了切除手术,可结果居然是误诊!也是在来去医院的路上,柳菲捡到了被遗弃荒野的憨媳儿小鹏。再后来,她又嫁过人,而那个男人见她不肯送走小鹏还不能生,于是,没过多久就又离了。
身为母亲,她也惦记女儿啊,便带着小鹏离开了老家,进了城。在棚户区柳花巷买了房,安了身。什么时候想女儿了,就悄悄去学校门口,去路上看一眼。
“她要不是你亲妈,我哪敢把你托付给她,而且还一走就是大半年?在送你去之前,她问我还能不能混出个人样来?我说能,她才没认你。也是为了能让你开开心心的离开她,她才会拿黄豆记账,可那都是石豆,是怕你硌着牙。”
在医院病房里,听着老爸那惭愧的说词,小丽情不自禁的握住了仍然处在昏迷中,柳菲那双粗糙的手掌。蓦地,柳菲的手指轻微的颤动了几下,随后苏醒了过来,小丽顷刻泪崩:“妈......”
苏醒过来的柳菲,听小丽喊了她一声妈,差点又变成了疯子,哇哇哭了一阵儿,又哈哈笑了一阵儿。再后来,小丽想劝她和老爸赵东复合,柳菲坚决的摇了摇头。
“缘分尽了,又何必再凑合?你能常去看看我和小鹏,我也就知足了。”至于赵东,则忙得焦头烂额,公司开业;跟合伙人打官司;陈娇也天天来纠缠,一哭二闹三上吊:我就劈了那么一小下腿,也没丢啥少啥,老公,求你看在我照顾了小丽10年的份上,原谅我呗。
哦,她之所以现身柳花巷,就是想带走小丽,以此来要挟赵东不离婚。只是没料到会撞着柳菲,被挠了个满脸桃花朵朵盛开。也许这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吧:乱,并继续着。唯有母爱,再苦再难,依然细腻柔软。